2011高雄電影節 Kaohsiung Film Festival

※本文轉貼自破報

文／李幼鸚鵡鵪鶉

偶然發現，雷奈1980年電影《我的美國舅舅》（Mon ondle d'Amerique）非但三十多年後的今天大多數的電影依然望塵莫及，甚至可以用來解讀2011年台北光點「禁忌遊戲」影展與高雄電影節的很多部電影。

法國電影《我的美國舅舅》片名有點異國情調，這部電影的海報出現在美國導演羅勃‧阿特曼的電影《超級大玩家》裡，又何嘗不是異國情調（即是美國片裡的法國電影海報，在美國上映時也直接用法文原題而不另譯英文片名）？阿特曼的意圖既是向雷奈的藝術成就與創意致敬，又隱隱擺出背離好萊塢主流電影以明志的情懷。Paul Auster導演的《幻影枕邊書》（The Inner Life of Martin Frost）男主角房裡也有一張海報，英語世界作家牆上的法文海報有THÉ DE CHINE三個大字（意思是「中國茶」），竟是雙重異國情調了。女人是男作家的另一個「自我」？或者是他所有著作集結（用具體女人呈現全部著作的抽象思維）？末了，男作家不能「看」她，一「看」她就消失（是在暗喻文學創作只能用腦思考用心感受而不宜用眼亂看嗎？），但可以由汽車的後視鏡「看」（因為是虛像？）到她。或許如同《我的美國舅舅》裡的女主角跟名叫「讓」的男人相逢初遇，投射出各自的銀幕偶像姜馬萊與達妮葉達麗尤在古裝黑白電影裡鏡子中雙雙露面，但畢竟鏡花水月，鏡中只是虛像，莫非預示了不踏實也更難天長地久？

《我的美國舅舅》的女主角從演舞台劇到現實生活，常常一襲紅衣，開的是一輛紅車；工廠男何內離家遠行開的是輛藍色汽車，妻子披了件藍色外衣送行，背景家裡窗簾正巧也是藍色的；「讓」家外觀門窗都是白色。藍、白、紅，隱約分分合合了法國國旗的三色。恰似電影開場上百張照片組合在一起的畫面，集結了三位主角的多種樣貌、經驗、記憶以及這種那種動物、植物、器具、風景，往後每張照片都有動態畫面敘事寫情。收場時，一路映現大批廢棄樓房的斷垣殘壁，有個大樓牆上是幅碧草綠樹的風景畫。鏡頭起來越近，一塊塊紅磚與一筆筆顏料筆觸清晰可見，卻不知是啥圖樣。雷奈巧妙先後舖陳宏觀與微觀、整體與細節、合與分的「異」與「同」，以及各有欠缺也各有所長。主角一女二男，涵蓋了兩種性別、三種階級（加上行為科學家拉波希1914年在法國殖民地印度支那出生，對應了也互補了三位法國本土出生的主角，有趣的是妮茍勒‧尬西亞在阿爾及利亞出生！），而三人的銀幕偶像（或認同）則網羅了一女二男（觀眾可能對同性影星也可以對異性演員的銀幕角色認同，而這三位名伶則是姜馬萊男同性戀，另兩人異性戀），在在也都是整個法國社會縮影的分分合合（微觀與宏觀）。個人的階級其實是可以轉換的，女主角由左派勞工階級向藝文界中產階級位移，何內從農家子弟轉向工廠發展，「讓」的中產階級出身與藝文高品味朝政治仕途傾斜。同樣，希臘電影《女神我最大》可以改變的則是「性」（sex）與「性別」（gender），都常常在座標上位移！連別人容忍度與接受度也在調整。

這部電影前46分鐘的魅力是把我誤導到另一種情境。從男主角尤葛斯跟年輕的男獄友吻別開場，本片用了很長的篇幅一路隨他的行程、尋覓拍攝下去，直到在旅館邂逅在名叫Stella與Strella間轉換過的「女主角」並有一夜情之後，導演居然把男主角扔在一邊，轉而一路去追隨女主角的生活點點滴滴，也用掉不少時間。導演當然沒有遺忘男主角，而是先來一段「他的故事」，接著來一段「她的故事」，然後「他與她的故事」。不料，「她」是擁有女性豐胸巨乳但保留陰莖的跨性別男孩。你我更沒料到兩造做愛時尤葛斯似乎沒有察覺，等到下一回雙方再雲雨巫山前「她」先告白而他也不以為意，你我方才見識全裸的二人站著時陰莖緊貼陰莖的風景。更不可思議的是，尤葛斯出獄忙著找尋15年未見的兒子，幾度春風夜夜性交的對象到頭來竟是他的兒子！同志族群的疑難雜症幾乎被本片通吃，借若身為父母，請問你最能接受的是兒子想變性？或者兒子是同性戀？導演再接再厲，翻攪陳年往事，原來兒子9歲時被17歲男孩性侵犯，尤葛斯盛怒殺了對方也為自己帶來十五年牢獄生涯。兒子現今非但不恨那男孩，反嗆：「又不是我要你去殺人！何況人家才17歲！何況人家根本沒姦我，我倒是蠻想讓他幹的！反而是你『幹』了我們大家才更可惡！」好一個一語雙關，父親往昔強姦兒子意志不由分說就殺了那男孩，現今不知情跟成為跨性別的Stella多次做愛！想想台灣社會多少位少男少女兩情相悅搞魚水歡，女方父母偏要棒打鴛鴦甚至非要把那男孩逼到絕路不可，本片不愧是醒世寓言，願天下老不死的保守派好好反省。收場時，父「子」以及父親的年輕獄友、兒子的男室友共度聖誕節，本片為「家」的成員拓展了包容與慈惠的定義。就像日本導演鹽田明彥的《金絲雀》也在解構並重組家庭。用孩子們的心聲「我們沒有辦法選擇父母」來發聲、來控訴傳統保守社會。母親不良，12歲男孩光一（石田法嗣飾演）非但被迫信奉奧姆真理教飽受折磨（以及洗腦！），往後站在母親這一邊對抗（並攻擊外公）又惹毛外公。深受家庭暴力傷害而出走的12歲女孩田希（古村美月飾演）既跟光一道德辯證（男孩偷竊、女孩援交，兩種求生模式）又似守護神屢屢幫助光一。外公終於被說服，交出女童道子，讓她跟哥哥光一、田希同奔前程，舊家毀滅，新的「家庭」另類崛起。想想黃銘正《城市飛行》的收場（貨車司機、檳榔西施、無家男童也算一家人），還有蔡明亮跟她的演員（陳湘琪、李康生、楊貴媚、陸奕靜）宛如一「家」人，而我媽跟我、鸚鵡、鵪鶉、小白文鳥、鴿兔雞貓野麻雀也同樣共築了一個家！一夫一妻制的家庭何其狹隘，何等單調，又何必霸權呢？何不尊重、成全另類家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