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高雄電影節 Kaohsiung Film Festival

文：猴子

「白兔玩偶」（うさぎドロップ）改編自宇仁田由美的同名漫畫，我還沒看過原作的漫畫或電視動畫，無從得知導演SABU修改了多少，查了資料只知道前半段採用了漫畫的故事元素，後半段則是編劇林民夫增添的新劇情。


在電影開始前，我參加了高雄電影節為SABU辦的導演講堂，我問了導演有沒有在漫畫原作中找到什麼特別吸引他的元素，讓他在拍成電影時，想表現出來傳遞給觀眾的。SABU導演似乎是個很靦腆的人，講話輕聲細語，但是滔滔不絕又言之有物。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誠實地坦白覺得原作不太好看，但是裡頭提到養育小孩是不是為人父母的「犧牲」，這一點還滿有趣的。


確實在電影「白兔玩偶」裡，「犧牲」是個重要的主題。大吉在外公喪禮上說他想和凜一起生活，大吉的母親衝著他驚呼：「你不知道我為了養你犧牲了多少嗎？」這句話在大吉心中揮之不去，後來這個鏡頭又出現了兩次，就像是整部電影的核心疑問一樣。大吉在收養了凜之後，當然過著始料未及的忙碌生活，甚至為了花更多的時間陪伴凜，請調到不用加班的部門，從原先坐辦公室吹冷氣的白領主管，變成穿工作服流汗賣勞力的搬貨工，而其中的決定性因素來自女同事的一句話：「陪伴孩子也是自己休息的時間呀！」養孩子真的是父母的犧牲嗎？我想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


在大吉原本工作的辦公室裡，打領帶穿套裝的同事幾乎沒人敢生孩子，養小孩就像是多餘的負擔，不但教養責任辛苦，女性更可能會在職場上遭到不平等的對待。有趣的是，一樣是養兒育女，在大吉後來調過去的部門裡又成了另一回事，那裡的男同事粗聲粗氣，染金髮一臉流氓樣，原以為白淨斯文的大吉會無法融入，遭到排擠，沒想到他們一聊到爸爸經，女兒多可愛就沒完，原本橫眉豎目的小太保都成了愛女心切的好爸爸，甚至拿出手機裡女兒的照片比個你死我活，這樣的爭執也真是太可愛，太窩心了！不用說，初為人父的大吉自然也跟他們打成一片了。


我喜歡「白兔玩偶」整部電影快慢有致的節奏，尤其是前半段讓人覺得輕快充滿活力。在導演講堂上，「有一天」的導演侯季然分析了「奔跑」在SABU的電影裡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在「白兔玩偶」，「奔跑」更是推動整部電影輕快前進的主因。在大吉和凜開始共同生活沒多久，SABU就讓大吉抱著凜狂奔在馬路上，穿梭在地鐵人潮裡，因為他一大清早就得趕著送凜去全天候托兒所，邊跑邊抱怨：「托兒所怎麼這麼遠呀！」。辛苦趕到托兒所時，上班已經遲到了，雖然如此，大吉轉頭看到愁眉不展的凜，還是回頭安慰她，和她打勾勾約定一下班就來接她。接著鏡頭一轉，大吉進公司還沒坐下來喘口氣，工作就湧上來處理不完，SABU再用幾個長鏡頭跟在辛勤工作的大吉身旁側拍。好不容易加完班，又是拔腿狂奔到托兒所，又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吼：「托兒所怎麼這麼遠呀！」


這一段大吉日常生活的剪影拍得緊湊流暢，讓觀眾喘不過氣，又逗得人哈哈大笑，同時，我們也體會凜的加入已經徹底改變了大吉的人生，但辛苦的不是大吉單方面，他雖然抱著凜在街上跑得氣喘吁吁，但被抱著的，抱保護的凜也同樣身陷在急促焦躁的情境下。SABU把大吉和凜一個在職場，一個在幼稚園的片段交錯剪接，除了表現兩人不可分離的情感外，也讓兩人的命運際遇彼此呼應：大人有職場壓力，面對一臉兇像的新同事會膽顫心驚，小孩進到新的幼稚園不也是如此？體貼的大吉也明白這點，看著電車上凜熟睡的身影，心想這小傢伙也很辛苦吧！「犧牲」的不只是照顧人的一方，被照顧者也是有所奉獻呀！
 

在電影後半段，「奔跑」的目的又不一樣了，這次奔跑的是兩個兒女不見的家長，他們死命狂奔，焦急地四處尋找孩子。凜陪著幼稚園同學光輝逃學，想去光輝父親的墓地卻在途中迷了路，一個披著長髮的哥哥領他們往人煙罕至的小路走，配合著另一頭大吉的不安神色，無助的呼叫就像在暗示我們這兩個孩子是不是將遭到不測？不過，「白兔玩偶」終究是部充滿愛的溫暖電影，兩個孩子平安無事，這裡是段反高潮，因為觀眾的看戲經驗，因為電影裡的緊張氣氛，因為那個男子披頭散髮，我們就直覺他是個戀童癖怪叔叔。


在導演講堂裡，SABU提到他不喜歡太「常識性」的電影，就是那種觀眾能猜得到接下來會怎麼演，不用花腦筋的電影。「白兔玩偶」是一個順著拍就很安全很討喜的故事題材，但在這段反高潮裡，我們看到了SABU的玩心。此外，一開始大吉剛收養凜的敘事也不是順時線性的，SABU把葬禮、吃早飯和散步逛街，這三個片段零碎剪接在一起，有點在挑戰觀眾看電影的習慣，後來甚至還加入了大吉看著雜誌發呆，妄想和模特兒共舞的超現實畫面。


大吉和凜的互動氛圍是很微妙的，好像也不那麼「常識性」。大吉像照顧女兒般疼愛凜，但是凜對大吉抱持的感情卻不是爸爸，在塗鴉中她畫了了兩個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大吉，引來朋友質疑：「大吉不就是爸爸？」但在凜的心中，爸爸是爺爺，大吉就是大吉，大吉是個獨特的身份，發燒時她會期待他現身救她，捏飯糰也不忘多捏兩個給他吃……，也許是因為凜的角色設定就是超齡成熟，也許是凜對大吉的感情超乎女兒對父親，也許凜根本就偷偷仰慕著這個白淨斯文的大哥哥呢！


松山研一和芦田愛菜絕對是「白兔玩偶」最吸引人的主因，看完他們兩人的表現，有誰會不喜歡他們呢？松山研一演活了一個溫柔率真的大哥哥，體貼但很笨拙地照顧凜，好多搞笑戲都表現得好細膩好生動，但又這麼真實貼切不誇張；芦田愛菜還是一樣惹人愛，只是這次讓人驚嘆的不是她被大肆宣傳的超齡演技或三秒落淚，SABU讓她在戲中唯一的哭戲是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在「白兔玩偶」裡，芦田愛菜是個真正的孩子，不再像個渾身戲味的超齡童星。


SABU的鏡頭讓芦田愛菜吸引人的不是演技，而是她與生俱來的氣質，就算不說話，沒有表情，在大螢幕上還是能吸引觀眾的目光，明確讓人知道這個孩子是與眾不同的。在「白兔玩偶」裡，愛菜沒有矯飾的演技對白，誇張的情緒肢體，更多的是自然的情緒流露，很多戲分都著重在和松山研一親密互動的生活剪影，而這些都已經足夠說服我們，她就是劇中設定的特殊女孩，心智超齡但膽怯怕生，安靜沉默但可以撫慰人心。


「白兔玩偶」裡有個畫面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當凜逃學後回家找大吉，大吉雖然鬆了口氣，但還是不免責備凜。在大吉的慍怒言詞下，SABU給了小愛菜一個長長的特寫。我猜測這段愛菜是沒有劇本的，她只知道自己要演個翹課回家的小孩，不知道松山研一接下來要做什麼，所以才會在大吉拿出手機那一瞬間，向後縮了一下，誤以為要被打了。這種自然的反應是怎樣都演不來的，而這段逃學回家的溫情老梗，也因為這個畫面變得與眾不同。


如果你一直在注意愛菜的演出的話，一定會發現「白兔玩偶」裡出現了好多熟面孔，首先當然是高畑淳子，她戲外也超疼愛芦田愛菜的，從和她共演日劇「兩個媽媽」（Mother）後，跟愛菜上了幾個綜藝節目，又和她都出現在電影「狗狗當家」（犬とあなたの物語 いぬのえいが，2011）。另外，飾演凜的好同學的佐藤瑠生亮，年初才和芦田愛菜一起拍過電視劇「再見了我們的幼稚園」（さよならぼくたちのようちえん）；扮演大吉妹妹的男朋友的綾野剛，他就是在「兩個媽媽」裡虐待愛菜的狠心繼父！因為戲劇氣氛使然，因為之前對他的壞印象，所以當我看到他在「白兔玩偶」出現時，真是讓我緊張不已呀！


「白兔玩偶」比我想像中的還好看，雖然光是故事題材和演員卡司就知道很討喜，但是在SABU的巧手下，讓這部電影不流於俗套，有個蜜糖包裝，但是甜而不膩，口味調配得恰到好處。這次在高雄電影節播出的是SABU的導演版，最大的不同是松山研一跳舞配樂是導演原本採用的德國樂團Wir sind Helden的〈Die Konkurrenz〉，礙於版權在上映時換成其他配樂，至於還有沒有其他的不同之處，我想11月4日在台灣上映時，我會再進戲院一窺究竟吧！